人性本是无善无恶,也即是可以为善,可以为恶。告子的说法,任从何方面考察,都是合的。他说:“性犹湍水也。”湍水之变化,即是力之变化。我们说:“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。”告子在二千多年以前,早用“性犹湍水也”五字把他包括尽了。

告子曰:“性犹湍水也,决诸东方则东流,决诸西方则西流。”意即曰:导之以善则善,诱之以恶则恶。此等说法,即是《大学》上“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,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从之”的说法。孟子之驳论,乃是一种诡辩,宋儒不悟其非,力诋告子。请问《大学》数语,与告子之说有何区别?孟子书上,有“民之秉夷,好是懿德”之语,宋儒极口称道,作为他们学说的根据,但是《大学》于尧舜桀纣数语下,却续之曰:“其所令,反其所好,而民不从。”请问,民之天性,如果只好懿德。则桀纣率之以暴,是为反其所好,宜乎民之不从了,今既从之,岂不成了“民之秉夷,好是恶德”?宋儒力诋告子,而于《大学》之不予驳正,岂足服人?

孟子全部学说都很精粹,独性善二字,理论未圆满。宋儒之伟大处,在把中国学术与印度学术沟通为一,以释氏之法治心,以孔氏之法治世,入世出世,打成一片,为学术上开一新纪元,是千古不磨之功绩(其详具见拙著《中国学术之趋势》一书)。宋儒能建此种功绩,当然窥见了真理,告子所说,是颠扑不破之真理,何以反极口诋之呢?其病根在误信孟子。宋儒何以会误信孟子?则由韩昌黎启之。

昌黎曰:“尧以是传之舜,舜以是传之禹,禹以是传之汤,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,文武周公传之孔子,孔子传之孟轲,轲之死不得其传焉。”这本是无稽之谈。此由唐时佛教大行,有衣钵真传之说,我们阅《五灯会元》一书,即知昌黎所处之世,正是此说盛行时代,他是反抗佛教之人,因创此“想当然耳”的说法,意若曰:“我们儒家,也有一种衣钵真传。”不料宋儒信以为真,创出道统五说,自己欲上承孟子;告子、荀子之说,与孟子异,故痛诋之。曾子是得了孔子衣钵之人,传之子思,转授孟子,故《大学》之言,虽与告子相同,亦不驳正。

昌黎为文,喜欢戛戛独造。伊川曰:“轲之死不得其传,似此言语,非是蹈袭前人,又非凿空撰得,必有所见。”即曰:“非是蹈袭前人。”是为无稽之谈。既曰“必有所见”,是为“想当然耳”。昌黎之语,连伊川都寻不出来源,宋儒道统之说,根本上生动摇,所以创出的学说,不少破绽。

程明道立意要寻“孔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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